Lotus

误入藕花深处

【天夏吴敌/22h】杨枝甘露


* 天夏吴敌六一贺文

* 1w,人物ooc,稼琪主视角的互相拯救小故事,he

* 06.07 增添结尾,修改全文细节






(一)


  如果生命中所有热切喜爱着的东西似乎都注定走向消逝,那干脆尽早学会及时斩断从恋恋不舍开始衍生出的一切情愫。

  就像对待过敏一样,就算再喜欢,也要克制地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

  可是尝试了很多次走远却宣告失败的时候,我陷入看不到尽头的犹疑。有些过敏物的诱惑致命,注定让我依赖上瘾。

  我进退维谷,被困在自己生长出的牢笼里。

  

  

  

(二)


  吴稼琪淡笑地看着夏远把水果盘放在两人共用的办公桌中间。夏天当季的几样水果被他切成块码在盘子里,还很神奇地找到了两根绿头小牙签插上。

  太熟悉了,还是六年前那个夏远。

  “你说你回北江也不提前告诉我去机场接你,搞得好像我们这几年一点儿联系都没有一样。”

  “提前说不就没惊喜了,再说我们联系得确实不多啊,朋友圈点赞和逢年过节的祝福,这些不算吧?”吴稼琪捡了一块雪梨,笑着否定了夏远话中两人在长久未见的时间里私交甚密的暗示。

  雪梨爽脆清甜,在她尝来却已是过分甜腻。果然她还是不适应所谓能带来幸福感的甜蜜。

  夏远倒没有读出她忙着撇清的意味。这个在寒暄话语里还寻找着逻辑漏洞的人,与他脑海里从前屡次跟他呛声的警局新人逐渐重合,生出“再会依旧是她”的念头。

  “你这六年怎么样啊?”他像是走着重逢提问流程,心里却是实在地想了解这段他无缘参与的时光。

  吴稼琪把在部里处理大小案子的经历挑挑拣拣说了些,曾经让她焦头烂额的工作如今已经能平淡讲起,她迅速提升的工作能力从来不需要质疑。她一边讲一边选着水果吃,只是从来不动诱人的橙黄色方块。

  “不着急慢慢说,你也尝点芒果,昨天才买的,又甜又新鲜。你……不喜欢吃芒果?”

  “不是,挺喜欢的,”的确是喜欢,但是不能吃,“你也别光看着我吃呀!芒果留给你吧,我记得你喜欢吃芒果的。”

  夏远不记得什么时候告诉过吴稼琪自己的喜好,然而吴稼琪却意识到了她脱口而出的话中隐含着很久以来的隐秘心事,于是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你呢,你怎么样?你和小卉......现在怎么样?”

  夏远坦诚了等待小卉四年和她出狱后离开北江去进修的事,宣告他们以爱为名的感情完全终结。吴稼琪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却还是在看到夏远轻松神色时毫无理由地松了口气。

  她确实没有叹气的立场。她跟夏远根本算不上好友,也已经六年不是同事了,任由心情跟着一个曾经搭档的感情问题而跌宕起伏,似乎有些居心不良的矫情。

  

  没有立场也算是她一手促成。

  可是察觉到这一点还是会无可避免地陷入失落的回忆。

  

  

  一个人大概不会对一见面就指着鼻子问“刚才是不是你在嚷嚷”的人产生任何意义上的好感。

  彼时还像个愣头青的夏远跟刚进警局的吴稼琪一天三拌嘴,三天一大吵,批评她随意取阅报告,嘲讽她对证据反应的迟钝,对她明确释放的和平信号依然不肯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吴稼琪也并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当然是把所有暴脾气一一回怼奉还。

  她跟夏远似乎只要接触就会产生互斥反应,八字不合是它更传统的说法。跟所有她过敏的东西一样,身体对特定蛋白质与生俱来的排斥来得毫无理由,她对夏远针锋相对的呛声也近乎刻进本能,是个奇妙的玄学。

  她对夏远过敏,是吴稼琪很早就下出的定论。

  而作为一个成熟的过敏体质者,她在认清这个事实之后,就能够心平气和地与夏远保持言语和情绪上的安全距离,跟过敏物的和谐共生,所以看起来他们搭档工作进展得顺利,甚至于偶尔还能以朋友身份表达一两句或许越界的关心。  

  

  而对夏远的认知是可以随着时间推进慢慢变化的。

  警队常年飘着水果香气,吴稼琪留意到那是夏远每周买来给大家补充维生素的食品。墙边矮柜上鲜亮的色彩在整个警局的灰白色调中跃动,给埋头卷宗的沉闷带来鲜活气息,挥发性有机物的味道令人心情舒畅。

  他会在案子陷入瓶颈的时候大手一挥请警队众人去隔壁馆子吃顿好的鼓舞士气,也会在取证调查时不着痕迹地给生计艰难的人提供一点儿力所能及的帮助。

  还有很多很多的细节,为夏远吵吵嚷嚷之外周身散发的温暖提供着论据。和谐美满的原生家庭与志得意满的爱情成就的美好人格是很容易被周边人接纳和依赖的。

  

  他像一个成熟度刚刚好的芒果,剥去略带辛辣的果皮,里面才是清甜得放肆的主体。

  夏远好像也很巧合地喜欢吃芒果,当吴稼琪留意到他在连续八次带回警局的水果里有七次都包含着芒果的时候,做出了这个推断。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对这些无足轻重的观察结果印象深刻。她不止有一点点羡慕夏远,羡慕这种无所顾忌释放善意和表露情感的能力。

  

  

  唐洪外逃吴稼琪第一次情绪失控,夏远犹豫再三还是安慰性地把手落在她肩膀上,掌心温度将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无意识放任的情感唤醒得清晰。除了忍耐,除了羡慕,大概还有不想承认的一丝贪恋。她好像已经习惯于夏远的帮助和关照,习惯于留意与他有关的事情。

  一边过敏,一边上瘾。这很糟糕。

  而来自北京的一纸调令让她能顺理成章地把两人之间的所有际遇推给缘分和命运。一个无神论者把头缩进自己建筑好的坚固的壳里,逃避着整理一团乱麻的思绪。

  于小卉入狱,母亲的案子卡在瓶颈,夏远需要疗伤,她需要冷静。最好的选择就是在实际的靠近来临之前主动远离,签上调令的吴稼琪做出了她认为最理智的决定。此后六年她成为一个“没有立场”的点赞之交,也仅此而已。

  回到北江是她计划中的行动,而在意料之外的,是夏远从不时合作的刑侦同事变成了同一办公桌朝夕相处的生死搭档。


  原来是避无可避。

  

  

  

(三)


  人们常用酸甜可口的草莓或者樱桃来形容女孩子,而夏远觉得这些个比喻放在吴稼琪身上就是个玩笑。

  想通了自己对吴稼琪好感的夏远开始了一段时间暗戳戳的追求。他送给吴稼琪一个跟自己黑色水杯同款的红色保温杯,吴稼琪丝毫没有察觉到礼物的心意,就当作普通杯子天天装水喝得没心没肺。

  不死心的夏远又在上班没什么工作的时候越过电脑屏幕偷瞄对面的吴稼琪,谁知女孩发觉后脸不红心不跳,“你看着我干嘛,工作很闲吗?”就一点儿没有害羞的意思。

  哪怕是成功说服王婉怡之后拥抱转圈这样明显的暗示,吴稼琪也显然只是当作社会主义好同事的特殊庆祝方式。

  如果非要把吴稼琪对应一个水果,夏远只恨她是个椰子。明明心里又甜又清澈,偏偏把自己裹上一个厚厚的壳,不露一丝一毫的感情,怎么也不开窍。

  

  

  这一天跟吴稼琪并肩走在洛杉矶街头的夏远也是努力想让她开窍的夏远。

  他们成功劝服孙铭回国自首的那天,恰是平安夜。傍晚时分很应景地飘起了雪,路边几间还没有打烊的小店散出暖黄色的柔光,描摹着玻璃墙上贴的红帽子白胡子圣诞老人的轮廓,还有拉着礼物憨态可掬的麋鹿。一切都很符合两个外乡人对圣诞节的所有想象。

  夏远是在吴稼琪忍不住给冻得泛红的手哈口暖气的时候才发现她没戴手套的。

  他下意识就用自己的大掌裹住她的双手,隔着针织手套都能感觉到凉意。“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没戴手套呢?”

  “刚刚落在孙铭那儿了,也懒得再回去拿。”

  “那也不行啊,肯定会着凉的,你这外套也没个口袋。这样吧,你先戴着我的。”说着他就已经把左手手套摘下来了。

  吴稼琪摁着他的手却拗不过他的力气,“不行,我戴了那你怎么办呀?”

  此时的夏远却福至心灵。几次被甩开之后,他抓住吴稼琪四处乱晃着挣扎的手,不由分说给她戴上手套,然后左手稳稳地牵起她冰冷的右手,一起塞进他羽绒服的左口袋里。

  “一人一只手套,另外两只手放口袋里,这样两个人都不会冷。”

  

  分不清是他的手还是衣服口袋里残留的体温,随着冻到有些发麻的指尖一股接一股地传送到吴稼琪的心里。这个动作把两人的身体无限拉近,互相侵入四十五厘米的亲密社交距离,手臂交缠在一起,好像亲昵地挽着手在旅行的小情侣。

  忽然就舍不得甩开了。

  吴稼琪低下头浮出浅浅笑意,任由自己以这样依偎的姿态被夏远牵着往前走,也不挣扎也不说话。她难得做个鸵鸟,把满腹无人知的心事埋在异国街头的雪里。就放肆这么一回。

  某个店子传出Jingle Bell的歌声,莫名契合着两人轻快的步伐,雪地里每一双浅浅的脚印都踏在铃铛声上。夏远轻轻扫开吴稼琪帽子上的落雪,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把自己两声静音的偷笑藏在欢快曲调里。 

  

  就这样走到了路尽头的小广场上,一棵硕大的圣诞树披着一圈圈小彩灯站在那里,点亮了一方无忧无虑的天地。

  “许个愿?”

  吴稼琪点点头,就着交握的姿势把两人的手从口袋抽出来,然后缓缓把自己的左手覆在上面,闭上了眼睛。

  夏远侧过头,也把右手放过去,在那一瞬间捕捉到了吴稼琪睫毛的轻微颤动。现在是两双手层层叠叠地交握在一起。

  夏远的手掌保留了当初在刑警队训练搏击和射击时遗留的粗粝,依然带着他本人惯有的温暖,被他握着就没有理由地觉得安心。

  当地人大多早早回了家里准备平安夜团聚的大餐,雪无声地落在冬青的叶子上,刚刚奏得欢快的歌曲也早已停下。很轻的风搅动着微弱的光亮,空荡的广场上只有他们站在一起,好像虔诚地许了愿就可以永远站在一起一样。

  美好得太像一个幻觉,吴稼琪在许愿之余分了心。而美好总是易碎的,一个装睡的人还是会被叫醒。

  

  可能生命中所有依恋的美好都注定离她远去。

  以前她最爱吃芒果,对那种甜到发腻的口感心心念念,每个夏天总要吃个满足,却在猝不及防的过敏之后彻底与芒果无缘。小时候最爱赖在妈妈的怀里撒娇,沉溺在那个容纳她所有情绪的温暖怀抱,然而母亲的含冤而逝带走了她所有的美好。

  吴稼琪活泼跳脱的性子下难得长情的两样东西,都被意外隔上了磨砂玻璃,再也无法触碰到。

  从那之后她学会将自己全部的喜爱情感小心翼翼收藏在心里,不去沾染能让身体产生幸福共振的甜蜜,复刻过敏的处理方式,跟所有有好感的东西微笑地心痛着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害怕靠近又会点破一个虚幻的美丽泡沫。她变成一个无欲无求的查案子机器,对别人的好意只能像一个拙劣的演员笨拙地抗拒。

  她不再奢求得到她贪恋的美好,有些东西能在四十五厘米以外看着守着已经心满意足。

  吴稼琪说不清自己现在对夏远是什么样的感情,当然有志同道合的好感,或许也有一边期待靠近一边想着逃离的愧疚。不是她不解风情,而是她害怕失去。如果再经历一遍像母亲突然跟她的生命永别这样的事情,哪怕没有那么残忍,只是形同陌路再无交集,她可能都承受不起。

  她是一个对群体有理想主义的人,她相信真理正义,相信真爱无敌,但很少人知道她是个人悲观主义者。正义和爱存在,只是或许与她无关。

  所以,不需要以什么新的身份伴他左右,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维持现状就已足够。吴稼琪许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愿望。

  

  不要重蹈覆辙是她踏进酒店之前给自己最后的警告。

  在进入暖气充足的酒店大厅那一刻收回了跟他交握着的手,吴稼琪挂着一个微笑双手送还他的手套,神情礼貌却疏离,“谢谢你的手套,那我先回房了。”说完不带停顿地转身,走回自己房里。

  夏远很错愕,他握着手套叹了口气,看着吴稼琪用三十二步走出了他的视线。

  这与他预设的情形不大一致。他能看出来吴稼琪并非对他没有意思,只是不理解为何刚才的温度已经上升到恰好的地步,她却还是如此抗拒感情。

  指腹的触感还残留着她手掌的柔软。夏远时常能隐约感知到年少变故遗留在她身上的坚硬,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敲开她的壳。但是他欺骗不了自己的感情,沉溺在她真诚纯净如少年的眼眸里是真的,想要护着这个坚强生长到闪闪发光的女孩也是真的。

  至少他愿意试着用一怀温暖愈合她的陈旧伤痕。

  


  

(四)


  孙铭前后矛盾的供词和明显恐惧的态度引起了夏远和吴稼琪的怀疑,这两样线索越来越清晰地指向一个结论,杨建群可能是警局内鬼。

  夏远终日的低气压令吴稼琪担心。又一次逼问孙铭无果后,她买了一箱啤酒把夏远载到江边。

  湿冷的江风混合早春的寒意吹来,依旧不能让已经沉迷在酒精中的头脑清醒。默默注视着夏远趴在江岸栏杆上喝到第五瓶酒,吴稼琪上前精准夺下他的酒瓶,拉着外套袖口把他轻轻拽到树下的长椅。

  

  喝醉了的夏远倒是不哭也不闹,像个乖巧的小朋友由着家长牵走,耷拉着脑袋坐好。

  “稼琪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没办法把大义灭亲当作一个夸奖,这句话在时刻提醒我自己有多冷酷绝情。”夏远的声音喑哑,说到最后已经掩不住细微的颤抖。

  吴稼琪学着他很久之前给自己安慰的样子,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夏远,错不在你。”

  “我宁可永远不要被称赞,也不希望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而我无法阻止,只能亲自执行逮捕令。

  “之前是小卉,现在是师傅,是不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都会离开,给我留下一个怎么选都是错的难题?”

  “我不会。我说过,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跟你站在一起。”说完才发现她下意识地把自己代入了“夏远生命中重要的人”的位置。 

  夏远抬起头,眼眶微红,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她,向她确认这个承诺的真实性,“你真的不会离开吗,像六年前那样,悄无声息的跑去北京?”

  这时吴稼琪却突然问了个毫无关系的问题,“《国际经济学评论》的作者是谁?”

  脑子被酒精支配得晕晕乎乎的夏远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发现搞不清楚之后仗着酒劲破罐子破摔,“这我哪知道!”

  

   好了,他真的喝醉了。吴稼琪卸下一点点防备,向一个醉酒的人吐露心声。

  “我不会离开的,我会一直这样守着搭档的距离看着你接下来一定顺顺利利的人生。”

  夏远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但他还是强撑着凑近了一点距离嘟囔:“可是我不希望你只是搭档,我希望我们用一个更好的身份一直站在一起……”比如爱人,比如夫妻。

  他头顶柔软的短发被江风打湿,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吴稼琪脸侧。

  吴稼琪承认在这一刻她很想什么都不管就答应了。共情实在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她想她懂得夏远的痛苦,这跟她的一直以来的悲观多有相似,而再多言语安慰也不会比向他敞开的怀抱来得有效。

  理智不总是能克制住情感,现在她的情感即将占据上风。只是她暂时还是无法回应这个要求,她要忧虑的东西远比此刻头脑发懵的夏远多得多。两个人抱团舔舐伤口真的有效吗?她会帮夏远走出消沉,但是不相信自己是不是有同样的能力和幸运。

      不忍逃避是现下的决定,而理清思绪需要时间。

  她就着搭在夏远肩膀上的手想将他揽起,但夏远这时却变成了不听话的小朋友,大有一副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她拗不过,只好模棱两可地说了句:“也许会实现的。”

  闹脾气的小朋友这才跟她上了车。

  

  

  第二天两人就踏上了前往布拉格的航班。

  得益于吴稼琪的及时阻止,夏远没有经受宿醉的折磨。他对自己酒醉后的记忆有些印象,好像还委婉地表了白,只是他拿不准自己有没有说什么更过分的话,于是装作轻松地试探:“昨晚多亏了你。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这话在自我斗争中吴稼琪听来又是另一个意思。

  噢,原来他不记得了。

  她说不清自己得到这个认知后是放松多一点还是落寞多一点,总归苦乐难辨。

  “没什么,你酒品挺好的,喝醉了诉诉苦,哭一哭,就睡过去了。就是把你扛回家有点费劲。”

  “这样啊……”夏远讪笑几声,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明白了,吴稼琪不想提昨晚的感情话题,答应他近乎表白的要求估计也是抱着哄骗醉酒可怜鬼的心态说出来的。意料之中的反应。

  只是多少有点心理落差。

  接下来几天两人工作里依然扮演着跟从前一样的最佳拍档,在非工作时间则默契地避免任何私下接触,各自斟酌着一团乱麻的心事。

  

  

  来到布拉格的第三天,夏远明显感觉到吴稼琪一整日异于平常的沉闷,关心的话几次已经到了嘴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合适,回到酒店站在门边纠结要用什么借口去陪陪她。

  吴稼琪已经把两个人的事情翻来覆去地想了三天,唯一有点能说服她的理由是:两个受伤的倒霉蛋凑在一起或许能负负得正?金融学人才相信数学原理总不会骗她。摁灭始终停留在日历页的手机屏,她决定找夏远陪她去花店。

  敲响房门之前,她已经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作出了对应预案,如果是刘处开门,如果夏远正在洗漱,如果夏远拒绝了,她可能都会就此止损,缩回她的壳里。

  但是门应声而开,夏远就站在门口,他答应了。概率事件推着她走向原定路线。

  夏远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要买花,也没有问这么晚了还会不会有花店开着,只是在她奇迹般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古老花店时,拿着她挑的花加上自己抽出来的一朵杏色玫瑰付了款。吴稼琪默许他捎带上那朵寓意昭然的玫瑰。

  当夏远注意到吴稼琪递来的是一支雏菊,他的动作微微一顿,心里有了隐约的猜想。国外的花店少有万寿菊,她应该有些遗憾。

  他知道她今天需要陪伴,自己陪着总归安心一些。

  他们什么话也没说,沿着宽阔无人的查理大桥慢慢踱步。走到桥中间的时候,吴稼琪把手里的花郑重地放在了宽大的石栏上,偏东朝着遥远北江的方向。

  

  “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一句话解答夏远今天所有的疑问,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总是抗拒感情问题。”吴稼琪转身看着江面,不敢跟夏远过于炽热的眼神对视。

  “我想可能是大化案的创伤后遗症。我害怕美好的消逝,害怕本来好好的人渐行渐远消失不见。多难的案子我都能想尽办法搞定,但是对感情可能永远这么担惊受怕。是不是特胆小?”她叹气,勉强勾起嘴角自嘲。

  “咱们两个无愧天地的人民警察真是一样的倒霉。我也不知道这个毛病这辈子好不好得了,只是那天晚上之后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我的想法告诉你。真的不是你的问题,我也想用另一个身份跟你站在一起,是我对自己没有信心。”

  “所以我当个坏人吧,把这个选择问题扔给你。”她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向夏远,克制自己的哽咽,眼睛含着一汪泪倔强地不肯掉落,“你还愿意把花送给我吗?”

  瘦高的身子站得挺拔却像是要被江上浓重的夜色吞没,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早春的料峭还是未知的恐惧,

  没有任何犹豫,夏远握起她的手把玫瑰交给她,然后张开怀抱拥住强忍抽泣到浑身都僵硬的她。吴稼琪把头埋在他肩窝,眼泪终于汹涌地落下。

  椰子打开壳之后柔软到可以任人伤害,她鼓足所有勇气破釜沉舟展露出的真心,所幸得到了夏远的珍藏。以后不再是她一个人跟那个保护又困住她的壳死磕到底,会有人守在外面清晰又有力地一下一下敲打,邀请她走出去。

  “稼琪,你一直都是我的解药,两次都是你把我从消沉里拉回来的,所以你要相信自己。你也要相信我,我会一直陪着你。这朵花不是送给我的战友,是送给我的爱人。”

  你要知道,能量满满睿智无比的吴警官值得所有的鲜花和掌声,袒露出柔软和脆弱的吴稼琪也会拥有一人专属的拥抱与呵护。

  


  

(五)


  夜晚的警局里,夏远在办公室外看见吴稼琪已经近乎呆滞地盯着电脑屏三十分钟了。

  白天肖蓉找吴稼琪在会议室谈了一个多小时,他就已经大概估计到是什么事情。超过追诉期的证据,与其说是迟来的正义,不如说是在受害者家人的心里再扎上一刀。他无力责问肖蓉,只是心疼又要撕开伤口的吴稼琪。

  夏远刷开办公室的门,把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是他们之间惯用的安慰方式。

  吴稼琪并没有被吓到,她的感官已经痛苦得有些迟钝。视频里有王柏林出现,她不想落泪,高傲地昂起头收敛泪意,面部肌肉的生理性抽搐被夏远尽收眼底。

  视频被设置了循环播放,她自虐般地盯着屏幕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嗓子眼里的酸涩不停翻涌,好像要把二十年来憋着的气都泄出来。直到夏远看不下去了,一只手轻轻覆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合上电脑后圈住她的肩颈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

  吴稼琪没有抗拒,情绪耗尽之后的寒意令她忍不住缩成一团,夏远略略收紧臂弯,感受到湿润的眼睫扫在掌心带来的痒意。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不想回果园……我怕看见爸爸会控制不住情绪。你先回去吧,我在警局过一晚就好。”她偏过头,碎发在夏远手掌上轻蹭,示意自己没事。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呆着。或者你愿意去我家吗?你放心,床给你,我睡沙发。”

  一阵沉默之后,身下传来闷闷的应答,“嗯。”

  


  洗漱完的吴稼琪了无睡意,盘着腿坐在落地窗前看夜空里只此一颗的星星。

  夏远轻手轻脚把屋里的灯关掉,窗外暗暗的光线照进来不甚明朗,正适合偷偷宣泄悲伤。他挨着吴稼琪左边坐下,长臂伸开揽住她的肩,让她的头能舒服地靠在自己身上。

  “真相跟我想的一样,真的是王柏林指使钱程偷了改组方案。可是现在证据确凿又有什么用呢,时间来不及了。

  “你说妈妈会不会怪我没有再早一点找到证据,没有办法给她洗清冤屈?”

  带着哭腔的嗓音低沉绵软,说话的时候带得夏远的胸腔也跟着震动,在他心里生成可感的共鸣。

  “妈妈不会怪你的,你成为了一名优秀的经侦警察,帮助那么多受害者找回公道,她会为你感到骄傲才是。我们将来给王柏林的克瑞案定罪,也是把他绳之以法了。只是如果妈妈看到你这么难过,她也一定不会好受。”他柔声安慰着,下巴在吴稼琪发顶蹭来蹭去。

  很难得地,吴稼琪没有跟夏远计较称呼问题。她合上眼睛,把自己扔进某些封锁已久的甜美记忆里,唇角一点点上扬。

  “嗯,以前妈妈最怕我哭了,我一哭她就会抱着我,轻声细气儿地哄着,用手指顺顺我的头发,再拍拍后背顺气。”

  夏远依葫芦画瓢按着步骤照做,惹得怀里的人羞恼地当着他的胸口捶了一拳。

  “嘶,疼死了。我也见不得你哭,你一哭我都想跟着哭了。我这不是照着妈妈的经验给你呼噜毛呢嘛!”

  “没大没小!”吴稼琪被他逗得挂着泪花笑出了声。

  

  “听点音乐吧。”感觉吴稼琪心情好转一点,夏远继续转移话题。他把一只耳机挂上她的右耳,另一只留给自己的左耳。

  耳机里传来熟悉的旋律。吴稼琪记得是韩剧《鬼怪》的主题曲,倒不是因为她看过,而是前几天难得有空跟郑铎出去逛街的时候听她推荐的,莫名就被这首听不懂的韩文主题曲吸引了,连着几天都在办公室哼哼。

  她也不知道夏远是怎么找到了这首歌的名字,毕竟他也从来没时间看韩剧。

  跟另一个人听觉互通的感知很奇妙,好像某一瞬间两个人拥有着同一个情感世界一样。轻柔的歌声治愈,至少现在的吴稼琪需要外物带给她的一点点暖意。

  “你也记得的,星星是逝去的亲人在看着我们。你看今天晚上只有一颗星星,那肯定是与你有关的。”

  “是妈妈感受到我想她了吧。其实我觉得她是没有离开我的,她一直在我心里,在我最难熬的时候给我动力。这样一想,我成长的每一步她都在离我更近的地方陪着我,我获得的每项荣誉都有她的一份。

  “我曾经得到过妈妈满心的爱,我也不算太不走运。”

  夏远握着她的手,指尖交错十指相扣,“所有母亲都希望孩子幸福快乐就好,不管她在地上还是天上。”

  “嗯,谢谢你夏远。”

  

  是壳慢慢碎裂的声音。

  治愈恐惧的最好方法不是一遍遍地告诉她不要害怕,而是用陪伴证实甜蜜的幸福感并不是诅咒,会有美好因为她的勇气主动降临。


  夏远的心情跟着身边的人一起回暖。“你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我只会哼调子。”她老实承认。

  “《Stay with me》。”回答完毕的夏远在吴稼琪额头印上一吻。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她头脑有点发懵,“Stay with me?”

  “Stay with you。妈妈一直在你心里,我也会永远陪着你。”

  在你身侧,与你同行,共你终老。

  今晚不止有一粒星,吴稼琪凝视夏远的眼睛如是想到。深深眸光似有魔力,引诱着她吐露心意。

  “我想给你念一句诗。”一些文字鬼使神差跃进她脑海里。

  “你生气勃勃,在我胸口,在我心内。像支柱,像机遇,”吴稼琪顿了顿,改掉最后半句,“不像友人,而是爱人。”

  声音喑哑如夜色沉醉。后知后觉的害羞爬上心尖,她把头埋进夏远的臂弯里,却没有错过那人忍不住展露出来的笑颜。

  在歌声中渐渐合上眼睛的吴稼琪被夏远抱回到床上安睡。意识模糊之前,她脑子里回荡着整首歌唯一的英文歌词:falling you。

  你降临了,带着勃勃生机,带来所有好运。

  

  

  

(六)


  吴稼琪主动掰下自己最后一块壳,是在押送王柏林回国之后,她跟夏远告白求婚。那天他们跟普通小情侣一样逛街吃饭看电影,就当作是庆祝了,因为对两位工作狂而言,最平常的休闲生活已经是最难得的事情。

  不过这带出了一件意外的好事。意外是第二天夏远用买来体积喜人的水果做了杨枝甘露,一脸求表扬的神情端给未婚妻的时候,对方神色复杂地斟酌着开口:“夏远我是不是忘记跟你说我芒果过敏了啊……”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不过幸好原材料的量很足,吴稼琪吃上了一份柚粒椰奶西米露。但是夏远面前的白瓷碗里金黄惹眼的颜色和热带水果独有的馥郁引得她十分眼馋,一直目光希冀地盯着那儿,一边小嘴委屈巴巴地吃着自己碗里的。

  最终是夏远先受不住她的眼神,搂过吴稼琪交换了一个芒果味的吻。这种甜得放肆的味道很久没在她口腔中绽开,阔别已久的幸福感让她心满意足。

  而吴稼琪并没有因此过敏,她可以对芒果解禁了。后来她询问了一位当医生的同学,才知道,原来体质改变和心理压力状况都有可能导致对过敏物反应的变化。

  她早该明白,许多年前她英明神武地推断出夏远像芒果的时候,就注定逃不开这个人了。抗敏药只能暂时压制不良反应,他的周身温暖才是她摆脱重负的脱敏良方。

  

  

  还有一件好事。第二年的儿童节这天两位大朋友拥有了上天送给他们的礼物:一个新生的小朋友,叫夏初至。

  凄迷阴冷的冬春已过,属于一家三口的明媚夏日才刚刚开始。

  小朋友的小名是他自己选的,当然爸爸妈妈也只给了两个选项:西柚和西米。他说西柚圆乎乎的可爱,西米留给妹妹比较合适。

  听到这话的夏远当即抱着老婆表示,不舍得让她再受一次怀孕的辛苦,而且论可爱还是她小椰子最可爱。小朋友尽管头上有很多小问号,也还是扑上去抱住爸爸妈妈大声补充着爸爸也可爱。

  

  夏初至六岁的时候,夏远和吴稼琪用积累下来没休的假凑了一个长假期,到海边找了一个民宿陪儿子过生日。

  六一这天,吴稼琪是被父子俩操作榨汁机的声音吵醒的。

  “柚柚,你和你爸在干嘛呢?”

  “妈妈,这是送给你的礼物,我和爸爸做的杨枝甘露。”小柚柚奶声奶气送上礼物。

  “你过生日为什么要送我礼物呀?”

  柚柚精准地扑到吴稼琪怀里,抱着妈妈的脖子就亲在她脸上,糊了妈妈满脸口水。“爸爸说我的生日也是妈妈的受难日,妈妈辛苦了!”。

  夏远端着碗,就凑上来在吴稼琪额头送上一吻,“老婆辛苦了。快坐下吃早餐吧!”

      满脸笑意,如窗外日光明朗,清风和煦。

  

  芒果、椰奶、西柚组成的杨枝甘露是夏天最清爽的甜品,过分甜腻的芒果肉和香醇但无味的椰奶互相调和成甜度正好的味道,酸酸的西柚粒勾出甜品独有的灵魂,每一份都恰到好处,滋味长久。

  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独家特饮。



fin.









感谢邀请,第一次参加联文活动的小写手不胜荣幸!

炎炎夏日送上一碗天夏吴敌特制杨枝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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